【亚梅 迪士尼向AU】魔法奇缘

魔法奇缘

Enchanted

 

 

你相信童话吗?

在这个被科技与科学主宰的世界上,你是否还相信存在着一片如童话里所描述的大陆?在那片与世隔绝的国度里,有一座高高矗立的城堡,城堡里住着一位会使用魔法的王子,他与精灵和龙为友,用善良和勇敢打败坏女巫的诡计。

也许你确实相信着我说的这些,可惜我们的主人公并不这样觉得。

当骑在他脖子上的薇薇安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你相信童话吗?”的时候,亚瑟的大脑正因为空空如也的胃袋而宣布罢工。这座为儿童建筑起来的梦幻王国就连提供的食物也是儿童专属的分量,对于像他这样还在长身体的大学男生来说根本填不饱肚子,味道什么的更是来不及考虑。当然,他可以再追加一份主食,不过我们囊中羞涩的主人公还是心疼那些辛辛苦苦赚来的打工费,选择用节食减肥作为自己放下刀叉的借口。

巡游的队伍走到了尽头,时针也已经摆过了九点,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这座巨大的童话乐园。亚瑟牵着薇薇安一路往停车场走,精疲力竭地敷衍仍旧兴致勃勃的小女孩:“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当然也是相信的,不过童话是小孩子的专利,我现在再说这种话就有点太老啦。”

烟花表演的确很美,也很令人震撼,可是表演结束以后,亚瑟再抬头看看天空,看见的只有浓烈刺鼻的滚滚白烟,在乌云密布的夜空里挥之不去。那些光鲜华丽的景象只存在于孩童的眼睛里,再盛大的烟火也会有落幕的时候,而奔波于现实的成年人哪里还会有心思去回忆这些如烟如梦的童话故事。

他捂着肚子,悲伤地叹了一口气,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迅速驳回这个想法。

他们刚刚坐进轿车,疯狂的雨点立刻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天气非常糟糕,乌压压的云丛里雷电交加,除了雨声几乎什么也听不到,亚瑟只好摇下车窗,艰难地半眯着眼睛,扯着嗓子不计形象地冲着外面大喊:“嘿!先生,先生——您在那里做什么?”

他喊话的对象是那个一直站在瓢泼大雨里的人。他穿着一件裹住全身的漆黑长袍,在晦暗不明的天色里完全看不清样貌,只是他的举动引起了后座上薇薇安的注意。“瞧啊,亚瑟叔叔!”小女孩儿方才还十分困顿的绿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拿出了塞在嘴里吮吸的大拇指,敲了敲车窗玻璃惊呼道,“那里有一个人!”

亚瑟这才注意到那个鬼鬼祟祟又有点可怜地徘徊在乐园巨大城堡的入口处、执着地企图叩开严丝合缝的铁栅栏大门的人。在一番事实上并不那么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亚瑟在多管闲事与少惹麻烦之中果断选择了前者——谁教他是个正义感过盛的人呢。手中的方向盘向右一滑,亚瑟在距离铁门不远处的地方停下车来,出于好心冲着那个黑漆漆的人影高声喊道:“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我只是在找回家的路!”陌生人听见了他的话后回过头,同样高喊着回答道,声音听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年轻男人。他举起手来,指了指被雨水模糊了轮廓的城堡,语气很是苦恼:“我住在那里面,可是我进不去!”

“他在说什么?”亚瑟惊愕地皱起了眉头,不可思议地咕哝道。薇薇安还以为他是真的没听清楚,热心肠地复述道:“他说他的家在那个城堡里面。”

亚瑟彻底糊涂了。这个行为怪异的人是游客?还是乐园的工作人员?又或者是个喝多了酒脑子不太清楚的醉汉?他思来想去,暂且按捺住满心的疑问,委婉地规劝道:“先生——奥兰多乐园已经关门了!您想去中央城堡的话明天一早再来吧!”

幸好那个男人听到这话之后没有做出什么翻越围墙的出格举动,而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铁门,向着小汽车所在的方位走来。亚瑟握着已经按好了警察局号码的手机,警惕地把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最近的世道不大太平,他还记得新闻上滚动的恶意攻击事件大多都发生在这样偏僻无人的夜里,他可不想出什么岔子,尤其是此刻他的车里还有一个四岁的孩子。

男人走到离他最近的一盏路灯下停住了脚步。隔着二十米左右的距离,亚瑟透过细密的雨帘只能看清楚他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长袍,巨大的兜帽完全遮住了他的面容。他看上去有些瘦弱,单薄的身体在倾盆的暴雨里打了个激灵,在这样远的距离,亚瑟依旧可以听出他的声音在瑟瑟发抖。

“谢谢你,我的朋友。”年轻男人向他庄重地鞠了一躬,行了一个亚瑟看不懂的礼仪,但这也不妨碍他的举手投足都优雅隆重地像是个没落的贵族。他回望了一眼夜色里的城堡,满心遗憾地说道:“我想我找错了地方,我住的城堡不叫奥兰多……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会去别的地方试试。”

“他是个巫师。”薇薇安眨了眨绿色的大眼睛,咬着手指一本正经地下了结论,“一个好巫师。”

尽管这个男人衣衫褴褛、行容诡异,亚瑟还是从这短短的、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两句话里迅速排除了这人是个危险分子的可能。男人在大雨如注里转过了身准备离去,薇薇安踢了踢他的椅背,义正言辞地说:“我们应该载他一程。”

亚瑟从沉思里惊醒。犹豫了片刻后,他迅速跳下了车门,连伞都顾不上打就冲了出去,高声喊住了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先生——这么晚了,这附近也很难打到车,您家在哪儿?兴许我能送您一程!”

男人转过身来,在寒风暴雨里再次打了一个激灵后被迫臣服于这恶劣的天气,向着亚瑟走了回去。“爵士先生,你真是个好人。”他搓着冻僵了的手掌站在他面前,嘴里呵出了一口白气。灯光照亮了他笼罩在阴影里的脸庞,精灵般如烟如梦的蓝灰色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他:“你知道去埃尔多王国的路怎么走吗?就是在怀特山脉对面的那个魔法王国埃尔多。我是那里的王子,名字叫做梅林。”

亚瑟愣住了。他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雨里,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这个看上去精神就不大正常的男人开始这段没有意义的对话。

 

 

最终亚瑟还是把这个看上去精神就不大正常的男人带回了莫甘娜家。

这种天气如果将他独自一人留在大马路上,隔天早上的新闻里一定会出现一条“年轻男子冻死街头”的速报,他总不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吧。亚瑟一边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头疼地打发这个自称梅林的年轻男人去好好地洗一把热水澡。他打开了暖气,给莫甘娜发了个短信,告知她他们已经平安到家,随后把烦心事暂抛一边,领着薇薇安去了卧室隔间的浴室一同洗漱完毕。

他可没有忘记自己在春假期间从大洋彼岸被召唤到这儿来的目的就是替出远差的姐姐照顾好这个金发碧眼的小侄女。

等他帮薇薇安换好睡衣出来的时候,梅林已经坐在餐桌旁边等着他们了。他穿着亚瑟从客房里翻找出的一件深蓝色睡袍,局促不安地裹在宽松柔软的纯棉布料里,眼睛却忍不住新奇地四处张望着。亚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男人,他看上去的确非常年轻,和自己差不多一样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发色漆黑,皮肤白皙,身材高瘦,相貌清秀。一双蓝灰色的深邃眼眸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与疏远,然而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种冰冷的生疏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动物般的温驯与纯真,让人不由自主地卸下心里的戒备,打心底里与他亲近起来。

亚瑟走近了几步,梅林看见他的时候立刻跳下了高脚椅,扬着激动的笑脸,手舞足蹈地赞叹道:“爵士先生,你们的国家真是太了不起了!这种能够源源不断提供热水的装置是用什么样的魔法运行起来的?”

“呃……电。”亚瑟干巴巴地回答,费力地琢摸着这句俏皮话应该是在开玩笑。梅林支着下巴认真地念叨了好几遍,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着:“电,电?唔,埃尔多可没有听说过这样东西,等我回去要好好问问盖乌斯……”他把自己的手指绞在一起,看上去又兴奋又紧张:“妮薇把我丢到这里来的时候一定不知道这个王国那么棒!看来这也不全是一件坏事!”

他的自言自语被薇薇安打断了。小女孩拉了拉他的衣角,仰着头奶声奶气地询问:“你真的是王子吗?”

梅林停下了来回走动的步伐,笑眯眯地蹲了下来:“是啊,那你呢?你是这个王国的公主殿下吗?”

薇薇安咯咯地笑了起来,扑到了亚瑟怀里:“叔叔,他说我是公主!”

奥兰多一整天的梦幻之旅显然已经让这个四岁的小女孩沉浸在幻想世界里不能自拔。亚瑟冲梅林投去一个复杂的眼神,把她一把抱起,颇为无奈地配合她的角色扮演:“是,是,公主殿下,现在已经很晚了,您应该去睡觉了。”

“爵士先生说的没错,小孩子不好好睡觉可是会被食梦兽盯上的。”梅林赤着脚站在有地暖的客厅里,冲亚瑟怀里的薇薇安扮了个鬼脸,温和儒雅的五官硬生生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扭曲模样,逗得薇薇安一个劲地笑不停。亚瑟冲梅林比了一个口型,梅林心领神会地向他眨了眨眼睛。

这可真奇怪,亚瑟后知后觉地想着,他们明明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为什么会默契地像是认识了好几年的老友。

亚瑟把早已过了睡觉时间的薇薇安放在了儿童房里粉红色的小床上。小女孩的眼皮已经打起了架,却仍旧执拗地不肯闭上眼睛:“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亚瑟把她最爱的小龙玩偶塞在她的怀里:“她要再过一个星期才回得来。薇薇安害怕一个人睡觉吗?要叔叔陪你吗?”

薇薇安把小龙布偶紧紧地搂在怀里,老成地摇了摇手:“不用啦,我有龙骑士护卫。晚安叔叔,记得给外面的巫师王子找张床呀。”

均匀的吐息声很快传来,亚瑟关上了房间里的灯,轻轻合上房门,一转身就看见梅林站在他身后,吓得差点跳起来。黑发的年轻男人一声不吭地直勾勾地盯着关上的房门,白到透明的皮肤活脱脱像个幽灵,亚瑟确信他刚刚就是这样阴森森地盯着薇薇安看的。

“你在这里干什么?”亚瑟刻意压低了自己快要尖叫起来的声音,愤怒又害怕地推了他一把,“我警告你,别打这孩子的主意!”

梅林看上去比他还要紧张:“不不不,我亲爱的朋友,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帮帮她!”

“我认识你吗?”亚瑟狐疑地抱着手臂。

“不。”

“但是你称呼我为朋友?”

“难道我们不是吗?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很感激,我也想帮帮你——她最近一直睡得不太好,我说的对吗?”

亚瑟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薇薇安毕竟还小,她的父母都不在身边,虽然白天不会表现出不安,可是到了晚上孩子的脆弱就暴露无疑。莫甘娜离开了五天,这五天里薇薇安每晚都会被或大或小的噩梦惊醒,醒来就哭着喊妈妈,亚瑟一边觉得心疼,另一边却毫无办法,只好提出带她去奥兰多奇幻世界玩一天,也就是想让小侄女能开心起来。

梅林退回到了客厅的餐桌旁,笑眯眯地打了个响指:“那就对啦!孩子的精神力比较弱,到了晚上容易受到邪物的骚扰,我刚刚悄悄帮她布下了一个结界,可以保护她一夜安眠。”

亚瑟倒牛奶的手一下子僵住了。他关上了冰箱门,茫然地反问了一遍这个只在灵异电影里见过的词语:“结界?哈,你在开玩笑吗?难不成你还真的是个巫师?”

梅林看上去有点惊讶:“没错啊,我的确是个巫师!好吧,我知道这种血统比较珍贵,隔壁的瑟德安王国就从来没有一个会魔法的人出生过,不过我向你保证我们一直遵守着巫师条例,从来不用魔法做坏事……”

“别再胡说八道了!”亚瑟猛地拍了下桌子,盛满了牛奶的杯子从他的手里跌了下去,“你这种说辞也只能骗骗小孩子,我不可能相信——”

他荒唐的质问还没有发泄完,剩下的词语却全部僵在了喉管里,只顾张着嘴,却一个词语都吐不出来。杯子凝固在了半空中,本该泼洒一地的牛奶安静地漂浮成一条奶白色的星河,梅林伸出食指,微微地画了个圈,自由流动的星河听话地回到了杯子里,慢慢悬浮着回到亚瑟空落落的掌心。

那双深海一样蓝灰色的眼眸璀璨得像是阳光下的麦浪。

“这次要握紧了。”梅林好心地提醒他。亚瑟缓缓地收拢手指,沉甸甸的分量重新落回了掌心,他再次抬头,看见那双金色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梅林坐回了他对面的高脚椅上,摇晃着脚丫耸了耸肩,无奈地瘪了瘪嘴:“爵士先生,现在你该相信了吧?”

亚瑟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才不是什么爵士。我的名字叫亚瑟,亚瑟·潘德拉贡。”

哦不,为什么我要自报家门?我没想要说这句话的,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亚瑟痛苦地捧着自己的脑袋,愤怒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对面的梅林好奇地把头凑近了一点,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的脸打量了一遍:“你真的不是什么爵士或是骑士先生吗?这可真是奇怪,你有金色的头发和天蓝色的眼睛,这两样都是最尊贵的王室特征呀!那你的小侄女也不是这个王国的公主殿下吗?”

亚瑟迅速地摇头:“当然不是!我们都是普通人——没有魔法的那种!”

梅林捧着自己的脸,修长的指节捂住了他高耸的颧骨,看上去就像是个苦恼的孩子:“原来如此——亚瑟,你是我在这个世界遇上的第一个朋友,我很感激你的帮忙,不过我还是得尽快找到回埃尔多的路,否则妮薇可能会毁掉我的王国。”

亚瑟喝完了满满一杯冰牛奶,一夜之内承受了太多信息量的头脑终于平静了一些。他暂时接受了这个人不是靠捡破烂为生的流浪汉、不是酒精上头疯言疯语的醉汉、不是智力有问题与家人走散的可怜人、也不是心怀不轨的骗子或大盗的事实,那么接下去他终于可以抛出心底最深的那个疑问了:“既然你说你住在埃尔多,那你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据他所知,这个世界上可没有这样一个古老的魔法王国。

窗玻璃外仍旧在电闪雷鸣,梅林坐直了身体,严肃地皱起了眉头:“那就要从今天早上说起了。”

 

 

从前有一座美丽而富饶的魔法王国,它的名字叫做埃尔多。

埃尔多王国背靠怀特山脉,西邻瑟德安王国,东边则是殒王之谷。出生在埃尔多的人们拥有世代相传的魔法血统,他们选择国王的方式非常特别,在上一任的国王去世之后,宫廷的占卜师会独自一人去往殒王之谷,从星星坠落的轨迹里预言出下一任国王的人选。

而这一次预言选中的是梅林,一个来自普通渔家的乡村男孩。

梅林被选中之后,很快住进了王城的城堡,在宫廷占卜师盖乌斯的指导下学习更多关于魔法的知识。事实证明他不仅拥有着极强的魔力与天赋,也是个勤奋善良的好孩子,在一个月左右的过渡期之后,盖乌斯准备在今天为梅林王子举行正式的加冕仪式。

这一天正巧是梅林二十一岁的生日。他穿着绣有华丽暗纹的深绿色长袍,在人群的夹道欢呼中一路赤着脚走在白石子路上,在蓝灰色的天幕下虔诚地跪拜在古老诸神的塑像面前。

盖乌斯念完长长的祝词,正要将象征王位的权杖交到他的手上,突然之间一道泛着紫光的雷电朝他们劈来。梅林在眨眼之间筑起一个防护结界,伸手扶起跌坐在地的盖乌斯,强大的法力在洁白的白沙地上烧出一个黑黢黢的窟窿。

破坏典礼的人是妮薇,上一任国王的女儿。张扬的红衣女子抢走了盖乌斯手里的权杖,居高临下地向梅林不屑地冷笑道:“一个平民,哪里有资格继承我父亲的王位?盖乌斯,你也一把年纪了,还看得清楚哪颗星星上写着下一任国王的名字吗?这套老掉牙的占卜传统是时候退休了,血统才是决定新国王的唯一标准,我的魔法不比任何人差,我才应该是埃尔多下一任的女王!”

人群尖叫着四下逃散,勇敢的侍卫企图阻止妮薇,却被她一根手指带起的飓风掀翻在地。她举起了手里光芒万丈的权杖指向了梅林,天空上的白云霎那之间染上了鸦羽般乌黑的颜色:“至于你,梅林‘王子’——埃尔多已经不需要你了,你会被送往一个陌生的世界,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天上突然下起了暴雨,妮薇念出了一条我从没听说过的咒语,紧接着一道白色的闪电击中了我,就在那时,艾苏萨突然冲到我身边,可是我已经闭上了眼睛昏了过去。等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就孤零零地一个人躺在街头,到处都是陌生的高高的房子,还有很多人开着你那种奇怪的机器,发出嘀嘀声贴着地面飞行。我试着敲开过一些人家的房门,想要问一问这是哪里,却都被他们用奇怪的眼神躲避不及地赶了出来,就连衣服都被一只大狗咬坏了。我只好一个人在雨里乱走,直到看见天上七彩的烟花和被光芒照亮的城堡,我把它误看成了是埃尔多的王城,所以才一直徘徊在铁门外面,以为那是妮薇布下的新魔法。然后我就遇上了你,接下去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梅林无助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头深深地垂了下去:“事实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容易,我的确是被丢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艾苏萨不见了,埃尔多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盖乌斯一定很担心我。”

亚瑟手足无措地站在他身边,安慰别人一向不是他的专长:“呃,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嘿,梅林?你还好吗……你不是在哭吧?”

对方并没有回答。黑发青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肩膀放松地垮了下来,绵长的呼吸声和轻柔起伏的胸膛说明他的意识已经开始了沉睡。亚瑟惦着脚尖走近了一点,确认梅林真的只是睡着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长吁了一口气。

“真是服了你了。”他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时钟的指针已经划过了十二点,不论对谁来说今天都是漫长而疲惫的一天。冰冷的雨丝仍旧无情地敲打着玻璃,不过在开足了暖气的房间里,梅林却睡得很是安心。一半归功于莫甘娜家柔软的床垫和香喷喷的被褥,另一半则归功于将他送上这张床的结实又温暖的胸膛。

 

 

第二天亚瑟反倒是起得最晚的一个。

他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梅林说话的样子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等他被自己折磨到筋疲力尽陷入梦乡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日上三竿的时候,他揉着迷迷糊糊的眼睛,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金发脚步虚浮地走向客厅,梅林非常自然地冲他打了个招呼:“早安亚瑟!哦,你看上去没睡好?需不需要我今天也给你加一个防护结界?薇薇安觉得很有用呢。”

亚瑟摇了摇头:“谢谢,我没事的。”他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凉水,薇薇安已经精神满满地蹦到了他面前,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笑着亲上了他的脸颊:“早安,亚瑟叔叔!薇薇安昨晚睡得特别好,没有怪兽来抓我,我也没有哭醒。”

亚瑟欣慰地抱着她转了一圈:“那真是太好了……你们吃过早饭了吗?”

“我们两个小时前就吃完了。”梅林端着一叠烤面包和培根递给亚瑟,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我怕薇薇安等久了会饿,就问了你们平时吃什么,说实话和埃尔多还真不一样,我们早饭一般都喜欢吃新鲜的瓜果和热花草茶。总之我努力试着还原了一下,谷物牛奶在那边的桌子上,面包和肉都好好地烤过了,你吃吃看味道还行吗?”

亚瑟正狼吞虎咽地咀嚼着迟到的早饭,颇为意外地挑高了眉毛:“你适应得还真快,已经会用烤面包机了?”

“烤面包机?”令他更加意外的是梅林的反应。他茫然地看着他,无辜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亚瑟停住了动作。他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餐碟里烤得外焦里嫩的面包片和汁水四溢的培根片,狼狈地含着满嘴的食物不敢继续下咽:“那你用的是电磁炉?”

他后知后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过分干净的厨房,迅速地否定了这个可能。梅林看出了他的疑惑,连忙摆着手解释道:“别紧张,这些稀奇又珍贵的道具我不会随便碰的,我都是用最安全的方法把肉弄熟的,你大可以放心吃。”

梅林摊开手掌心,眼中金光闪过,几簇橘色的火苗悬浮在他的掌心上。亚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随后缓缓托起自己的盘底,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陶瓷被烧焦后面目全非的黑痕。

亚瑟五味杂陈地吃完了这顿不一般的早餐,如愿以偿地听到自己的胃袋发出了拒绝的信号。“我吃饱了。”他神色复杂地把剩下了一块烤肉的餐碟端去了厨房,犹豫了很久还是把这块魔法加持过的烤肉扔进了垃圾桶。

薇薇安正缠着梅林讲故事,黑发青年一边耐心地回答她天马行空的提问,一边捧着自己已经洗干净的破碎衣袍,面容愁苦地盘腿坐在地上。亚瑟洗好盘子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画面,梅林放弃似的倒在了地上,而薇薇安还没心没肺地扑在他身上笑得浑身乱颤。

窗外阳光明媚,丝毫看不出昨晚经历过一场暴风雨的洗礼。亚瑟擦干了手,梅林躺在地上后仰着头看他:“亚瑟,你会补衣服吗?”

亚瑟皱起了眉头:“它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

梅林叹了一口气:“毕竟是王子加冕穿的礼服,我不想让它毁在我手里。这件长袍也算得上是埃尔多留给我最后的宝物了,如果我这辈子都回不去的话……”

梅林不再说话了,忧愁再次占据了他灵动的双眸。薇薇安懂事地从他身上爬下来,噔噔噔地跑到亚瑟身边,水汪汪的大眼睛乖巧地望着他,奶声奶气地祈求道:“亚瑟叔叔,帮帮他吧,梅林是个好人呀。”

亚瑟轻轻扭了扭她的小脸,故作酸涩地说:“听上去我倒像是个坏人似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薇薇安和梅林异口同声地急了起来,慌乱又自责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亚瑟这才露出了孩子气的笑容,把小女孩抱起来亲吻了一下她快要哭泣的眼睛,脱口而出道:“我是在开玩笑的!我当然会帮梅林,我们是朋友,嗯?”

梅林紧张到冻住的面庞一下子柔软了下来,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说当然,这下换亚瑟自责了。他摸了摸鼻尖,把刚才心里那股怪异的不舍情绪抹去,重新回到刚才的话题:“你的魔法对它没有用吗?”

梅林重新坐了起来,可惜地摇了摇头:“魔法也不能无中生有。这里缺了很大一块布料,是由非常珍稀的孔雀羽和彩棉织成的,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我还是想问问看,你有没有可能知道什么人会拥有这两样东西?”

“别这么看不起我。”亚瑟得意地咧出了自己的虎牙,掏出了裤袋里的手机,“事实上,我还真的认识这样的人选。”

 

 

千万不要误会,我们的主人公之一并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巫师协会的一员,他所说的人选只是莫甘娜公司的几个同事。

他神通广大又格外叛逆的姐姐当初为了学设计不惜和父亲大吵一架,孤身一人穿过大洋来到人生地不熟的美国,用八年的埋头苦学为自己换来了一张世界顶级服装集团的入场券。如今她已经是一个初露锋芒小有名气的设计师,而亚瑟确信,如果她的同事没有办法帮助梅林,那么世界上也没有什么别的人可以做到了。

高汶推开餐厅大门的时候,明显一脸没睡醒的样子。他一脸颓废地坐在亚瑟对面,绝望地捧着自己的脑袋哀叹道:“有没有搞错?今天可是难得的周六,一个星期里最美好的一天!你不去派对玩个醉生梦死,一大清早神秘兮兮地把我叫出来是想干什么啊!”

坐在他旁边的米希安优雅地喝了口水,随后干咳了两声:“注意你的用词,高汶,这里还有孩子和客人在呢。再说这都已经十二点了,虽然说以你的作息可能才刚睡了几个小时而已。”

高汶好不容易找回自己游离的意识,看向乖巧地坐在儿童椅里的薇薇安:“哦,好久不见啊甜心——我真是搞不懂莫甘娜这样的女魔头是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小天使来的。”

薇薇安天真烂漫地朝他微笑。他随后把目光移向了另一边,方才还无精打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脸上重新端起了风流潇洒的迷人微笑:“如果这就是毁掉我懒觉时间的罪魁祸首,那我立刻选择赦免他——亚瑟,我还说以你的条件怎么一直没找女朋友,原来是早就心有所属,现在终于肯带出来给我们看了,嗯?”

梅林歪了歪头,精灵般的蓝灰色眼睛像孩子一样单纯又清澈,亚瑟却心里一愣,忙不迭地摇头否认:“梅林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可以穿自己的衣服?亚瑟,别想骗过我这双明亮的眼睛,我记得你有洁癖,也记得这件就是你的衣服。”高汶甩了甩自己标志性的波浪卷发,狡黠地眯起了自己狭长的眼睛,就连一贯端庄矜持的米希安也恍然大悟地捂着嘴偷笑起来。

亚瑟无奈地看了一眼梅林身上穿着的属于自己的长风衣,索性闭起嘴巴放弃了解释——反正他们也不会相信他和梅林匪夷所思的相识过程。

他把装着梅林破碎长袍的袋子递了过去:“说正事,这件衣服对我……对我的朋友来说很重要,你们瞧瞧能不能帮上忙?”

米希安和高汶把那件暗绿色的长袍取了出来,皱着眉头看了几秒钟后脸上的表情突然剧烈地变化起来。“我的天哪!”米希安瞪大了眼睛,震惊地抬起了头,“孔雀羽加上彩棉,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件宝贝的!天哪高汶,你看见了吗,这种银线暗绣的手法!这里还镶着无数颗顶级的绿宝石!”

“如果莫甘娜看见,她一定会为之疯狂的,这种中世纪的繁复风格一向是她的最爱。”高汶向来轻慢的表情也瞬间庄重了不少,他与米希安压低了声音交流了很久,啧啧称奇地不停赞叹,“这也真是巧了,我们公司正在筹备新季度的发布会,主题正是魔法回归,仓库里堆满了各种千奇百怪的复古材料,我们可以帮你去问问看。”

“那真是太感谢了。”亚瑟松了一口气,嘴角放松地扬了起来。侍者很快送上了餐前的热汤、面包和色拉,一杯度数不高的气泡酒下肚,迅速让他们浑身上下温暖起来。“这真是一杯神奇的水。”梅林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高脚玻璃杯,一口一口地品味着对他来说还很陌生的酒精饮料,深海般的蓝灰色眼睛在听到“魔法”两个字的时候迅速地亮了起来。他前倾身子,认真地盯着高汶问:“那里会有巫师吗?或者精灵?龙也可以,我和他们都是好朋友。”

高汶愣了几秒钟,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笑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哈——亚瑟你的小男朋友真是太可爱了!是的,这次的发布会别出心裁地采用了与化装舞会结合的模式,所以在晚宴上会有身穿铠甲的骑士,手持宝剑的王子,邪恶的坏女巫,和魔法高强的御龙者!这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童话王国,所以尽情发挥你的想象力吧。”

亚瑟从梅林向往的眼神里迅速解读出了对方的误解。可是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打破梅林对重归埃尔多的幻想,热心肠的米希安已经从手提包里取出了两张入场券:“今天上午刚刚拿到的票,感兴趣的话请务必前来——尤其是你,亚瑟,你根本想象不到摄影师的镜头有多么青睐你。”

“别天真地以为我们可以无偿地为你修补这件礼服,那些贵重材料的价格不是我们这些小设计师可以承担得起的,更别说你一个靠着奖学金和餐厅赚来的小费紧巴巴地过日子的大学生了。”高汶在面前铺开了餐巾,鲜嫩多汁的牛排放到了他的面前,他熟练地挥动刀叉,漫不经心地将话锋一转,“不过大家都是朋友,我们也不想为难你,只要你能帮我们省下一笔模特费,这件事我保证能帮你办成。”

梅林拿起新奇又陌生的餐具,有样学样地切动餐盘里的牛肉,动作和四岁的薇薇安一样笨拙。亚瑟帮薇薇安带好饭兜,随后把梅林面前纹丝不动的大块牛排拖了过来,仔仔细细地切好之后将肉块送回到他空空如也的盘子里,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成交。”

高汶用餐巾擦了擦嘴巴,露出了一个精明世故的微笑:“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

 

 

等吃完这顿漫长的午饭,薇薇安的午休时间也到了。他们与什么都没能打听出来而略感失望的高汶和米希安告别,在温暖的春日阳光里悠闲地散步回到了家中。亚瑟将怀中早已进入香甜梦乡的小女孩安置好,轻手轻脚地合上房门之后回到了客厅。一路上格外沉默的梅林正坐在地上,仰着头靠在沙发上,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出神。

亚瑟因此收回了踏进客厅的脚步。梅林也许又在怀念家乡,亚瑟正这样想着,就听见了梅林苦恼的自言自语:“我该怎么报答他呢?亚瑟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有什么可以报答他的呢?我只擅长采药和捕鱼而已啊……你们说,我如果帮他清扫一下房间,他会不会高兴起来?你们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大概是得到了什么肯定的答复,梅林脸上忧愁的神色顿时一扫而空,他打起精神来,深海般的双眸眨眼之间变成了熔金的颜色。亚瑟屏住了呼吸,他看见梅林伸出手指在空中微微弹跳着,像是在拨动看不见的琴弦,紧接着,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抹布自己跳到了水槽里,来来回回地在地板上摩擦,散落一地的玩具井然有序地飞进了篓子里,还没来得及晾晒的衣服齐刷刷地挂在了杆子上,就连亚瑟刚买回来的苹果也自个儿滚进水池里冲了把澡,随后整齐地堆放在了空荡荡的果盘里。

等打扫完了卫生,梅林叉着腰,上下打量着颜色单调的空旷房间:“只有黑白灰,是不是有些太呆板了?你们也同意这家里需要一些装饰吧?”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起身来到了窗边,打开落地窗朝外面兴奋地挥了挥手。亚瑟不知道他在和谁打招呼,梅林应该没有认识的人啊,他正奇怪地想着,下一刻他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甚至怀疑起眼前的这一幕是不是自己光怪陆离的梦境。

两只灵巧的花猫蹦上了窗沿,无声无息地踱着步走了进来,飞檐走壁般在雪白的墙面上轻盈地弹跳起来,粉红色的猫爪印沿着它们的行迹开出了一幅春日落樱。装点完了墙面,它们优雅地俯下脖颈,像是完成任务后的忠诚仆人,向主人鞠躬行礼,梅林嘉奖地在它们的脖子上挂上了两个小铃铛,花猫在叮叮咚咚的脆响声里悄悄告退了。

落地窗的玻璃上突然传来了敲击声,一只麋鹿穿过别墅后的小树林,头上长长的角上挂满了鲜花,背上还驮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松鼠。梅林指挥着兴高采烈的松鼠们排成一溜,它们训练有素地分工协作,前面的几个用小爪子紧紧抓住花茎,在地上绕着圈穿梭交缠,迅速地编织出一顶顶可爱的小花环,后面的很快跟上,甩开毛茸茸的蓬松大尾巴,在吊灯上自如地荡来荡去。鲜花迅速铺满了天花板,看上去冷冰冰的房间里霎时洋溢起属于春天的芬芳气息,梅林给他的新伙伴分享了几片涂满了蔓越莓果酱的面包,因此获得了松鼠们额外赠送的松塔,小家伙们踩在彼此的肩膀上,高高地叠成一架梯子,在房间角落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圣诞树上挂满了新鲜的果实。

高大的麋鹿和吵吵闹闹的松鼠们离开后,梅林迎来的新客人是两头绵羊、几只白鸽和一群蝴蝶。一整个冬天过去后,绵羊们在春日的阳光洒上大地的时候急不可耐地想要褪去自己身上用来保暖的厚实绒毛,梅林和它们谨慎地确认了两遍才眨动自己金色的眼睛,手臂挥舞三次之后,变得光秃秃的绵羊们一身轻快,咩咩叫着跳回了树林,而莫甘娜家的大理石地板上多了两条洁白柔软的羊毛地毯。硕大的白鸽不停飞进飞出,衔来它们窝里珍藏的白色小石子和长长藤蔓,装点在电视的背景墙上,喜欢凑热闹的蝴蝶们则扑闪着亮晶晶的翅膀,把香喷喷的粉末洒在窗帘布上,在呼吸之间都能感受到自然的拥抱。

死气沉沉的古板房间在魔法之手的改造后被赋予了充满童趣的田园风格,宛如丛林深处静待造访的树屋,角角落落里缀满了返璞归真的生机。薇薇安揉着眼睛从睡梦里醒来,光着小脚踏进面目一新的房间的时候,张大了嘴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等她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梦的时候,小家伙几乎要乐疯了,一边在房间里转圈,一边高声欢呼:“我是爱丽丝!我来到了仙境!”

与此同时,亚瑟却黑着脸沉默地坐在一边。梅林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担忧地蹙起了眉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你不喜欢现在这样吗?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马上把它变回去。”

“梅林。”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绝望地捏着自己嗡嗡作响的手机,可他看着梅林有些委屈的眼神,却说不出一句斥责的话。

“下次你决定用魔法之前,先问一问我,好吗?”亚瑟最后只是沮丧地嘱咐了一句,鼓起满心的勇气像个英勇就义的烈士一样接起了响个不停的电话。

“嗨,莫甘娜,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呃,你知道别墅后院通往的那片森林里住着多少动物吗?不是,我是认真的,我觉得你得在那儿装个铁栅栏。”

 

 

等他费尽口舌绞尽脑汁和莫甘娜解释完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夜幕已经在静谧中降临。他把滚烫的手机往铺满了柔软地毯的地板上一扔,气力耗竭地倒在了沙发上。

当然,他没敢把故事里关于魔法的那部分也一并完完整整地说出来,反正就算说了也只会收到一句不以为然的嘲讽。莫甘娜对他勇于坦白的精神感到有些意外,不过在听到薇薇安活泼又满足的笑声之后,她也就失去了大发雷霆的理由。

“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看来我的决定也不是每个都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亚瑟觉得电话那头高傲的女声一下子低落了不少。他们沉默了片刻,莫甘娜就匆匆挂断了电话:“我搭后天晚上的飞机回来,现在要先去开会了。对了,替我谢谢你的朋友,告诉他,看在薇薇安的份上我就原谅他了——开个玩笑,我很期待见见你这位神秘又有趣的朋友。”

亚瑟的视线重新落在了梅林身上。黑发男人坐在橘色的灯光下,配合薇薇安的公主心十分投入地扮演着王子的角色,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可是当梅林的目光无意中落在漫天星河上的时候,亚瑟突然意识到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他的心还留在那个触摸不到的埃尔多,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具想要离开的躯壳而已。

这个想法让亚瑟的心脏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把乱七八糟的念头从头脑里排空,挤出一个笑脸朝薇薇安走过去:“今天晚上吃披萨,好不好?”

薇薇安用力地点头答应,随即又投入到和梅林的角色扮演游戏中去。亚瑟心情复杂地旁观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找了个理由暂时离开了他们难以融入的小世界:“我先去冲把澡,等一会儿送披萨的人要是来按铃了,梅林你记得要开门。我已经付过钱了,你什么都不用做,把他手里的袋子提进来就好。”

梅林冲他比了个“放心”的口型,目送着亚瑟心事重重的背影离开。亚瑟看上去不太高兴,他这样想着,忽然有些丧气地放下了手里的玩具。“一定是我给他添了太多麻烦。”他冲着自娱自乐的薇薇安心不在焉地说,“如果三天后我还是没有办法找到回埃尔多的方法,我保证会离开,不再打搅你们。”

薇薇安瞪着大大的绿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梅林。“不走。”她突然伸出热乎乎的小手,紧紧环住梅林的脖子,“梅林不走,梅林和亚瑟叔叔和薇薇安一直一直在一起。”

梅林哄慰地拍了拍她的脊背,心里觉得暖洋洋的。这时候门铃响了,他记起亚瑟的话,抱着薇薇安打开了房门。外面站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穿着得体的大衣笔直地站在那里,英俊的五官和亚瑟很像,面庞的线条却更加凌厉冷酷。他皱着眉头,用鹰一样绿色的眼眸打量着梅林和薇薇安,还没等他说话,梅林已经谨遵亚瑟的嘱咐,接过了他手里提着的——可是他提着的不是装披萨用的塑料袋,只是一个黑色的公文包而已。

刚刚冲完澡的亚瑟只用浴巾包住下半身便直接走了出来。“外卖的速度现在这么快了啊。”他感叹了一句,用毛巾来回揉搓自己湿漉漉的金发,等他走到门口看到那个脸色奇差的中年男人后,手里的毛巾在震惊中落在了地上。

“父亲?”他脱口叫出了声,“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乌瑟审视的目光在他和梅林中间玩味地转了两圈:“我来探望我的外孙女。”

现在的气氛有点诡异。

梅林双手绞在一起,忐忑不安地和亚瑟一起坐在沙发上。薇薇安正一个人捧着铺满芝士和奶酪的披萨饼大快朵颐,乌瑟慈爱地帮她擦了擦嘴,却因为动作过分生疏被满脸不耐烦的小女孩嫌弃了。乌瑟的动作僵了一下,连带着亚瑟和梅林端坐的姿势也僵了一下,他环视了一圈充满田园色彩的房间布置,冰一样冷酷的眼神再次聚焦在了亚瑟的身上。“幼稚。”他不屑一顾地评价道,“你们是在干什么,开丛林派对吗?有心思做这种无聊的事情,怪不得只能给孩子吃垃圾食品。”

亚瑟默不作声,可是梅林注意到他肩膀的线条更加僵硬地紧绷起来。他还没机会出声反驳,薇薇安已经义正言辞地用她脏兮兮的小手拍上了乌瑟价值不菲的黑色大衣:“不许你这样说亚瑟叔叔!你是坏人,薇薇安不喜欢你!”

小女孩含着满口的食物作势欲哭,亚瑟连忙把她抱进怀里哄劝,留下表情有些扭曲的乌瑟和不知所措的梅林互相对视。“小心别噎着自己,薇薇安,他不是坏人,他是你的外公,是亚瑟叔叔和你妈妈的爸爸。”亚瑟用手抹去了小女孩眼眶里的泪水,薇薇安回头又看了一眼僵硬微笑的乌瑟,茫然地抓了抓头发:“可是我不认识他。”

亚瑟窘迫地瞥了一眼乌瑟,意外地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伤感的情绪。“那是因为……外公和叔叔都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大海的另外一边,没有机会来看薇薇安啊。”亚瑟发现自己编造谎言的能力在这两天的锻炼中突飞猛进,毕竟他不能告诉自己四岁的小侄女莫甘娜和乌瑟在五年前大吵一架后就彻底断绝了往来。

薇薇安将信将疑地接受了这个说法,不过仍旧依偎在亚瑟或是梅林的怀里,与这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陌生外公保持着一段距离。这顿无味又折磨的晚餐匆匆结束之后,从头到尾都被乌瑟当作空气无视的梅林在亚瑟的眼神授意下抱着薇薇安回房间玩耍,把客厅的空间留给了明显有话要说的父子两人。

亚瑟泡了一杯红茶放在了案几上。和周遭梦幻王国般的布景格格不入的乌瑟品了一口醇厚的茶水,在柔软的藤椅上正襟危坐,仍旧是那个拘泥古板不苟言笑的乌瑟·潘德拉贡,从他微蹙的眉峰里,亚瑟可以轻易地读出他对这些“劣质”茶叶的鄙夷。

“这就是你口中为期一周的哈佛医学院夏令营。”乌瑟放下了茶杯,轻描淡写地开口。

说实话,这种程度的威严已经吓不倒亚瑟了。“我从来不知道你那么关心我的学业。”他语气不善地回击,“哦,其实你并不关心,你只是随便查了一下我的机票,发现我的目的地不是马萨诸塞而是佛罗里达。我也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查到莫甘娜的新住址的,不过我会通知她排查一下房间里有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监控监听设备。”

乌瑟没有发怒,在他的字典里,发怒等同于示弱。“莱昂呢?”他继续平静地提问,只是微微收缩的瞳孔透露出了他心里的不悦。

“无所不知的潘德拉贡总裁,你不知道他去亚洲做学术交流了,要一年才能回来吗?”

“我当初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就是因为这个。两个一心扑在事业上的人,哪里有时间照顾孩子?简直就是胡闹。”

“得了吧,你根本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同意莫甘娜的婚事的。”亚瑟冷笑了一声,“你只是因为她没有按照你规划好的人生道路走下去而失望透顶。”

乌瑟的语气变得更加生硬:“我当然失望。潘德拉贡家的长女,从英国最好的商学院辍学,千里迢迢地跑到美国从零开始学设计,甚至还无视婚约,和一个没钱没权的大学教授私奔。”

“你根本不知道你错在哪里。这是她想要的生活,莫甘娜过得很幸福。”

“背着房贷,每晚加班到十点,一个人带孩子——这就是你所谓的幸福?”

“她是在为自己想要的未来而奋斗。你毫不关心她在事业上出色的成就和美满的家庭,在你的眼里,我们离开你之后只能生活在悲惨之中。我现在完全理解莫甘娜为什么不允许你来看望薇薇安,她不可能让她的孩子经历和我们一样毫无自由的童年。”

“我明白了,你现在和她站在同一边了?这一点我不惊讶,从你考上医学院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也注定要让我失望。”

亚瑟站起身来。他握紧了拳头,拼命忍住身体气愤到浑身发颤的本能,看着他冷酷的父亲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考医学院吗?因为我一直幻想着,如果母亲没有那么早去世的话,我们可能还会是幸福的一家人。”

“母亲”两个字刺中了乌瑟的软肋。他盛气凌人的绿眼睛一瞬间黯淡下来,可是伤透了心的亚瑟没有看他,用力摔上了房门,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他们的谈话总是这样不欢而散,从前和莫甘娜是这样,现在和亚瑟也是这样。乌瑟闭上眼睛,他似乎已经回想不起来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围坐在餐桌前边吃饭边说笑的情形了。

他有的时候甚至怀疑,那些其乐融融的景象是不是他虚无的幻想。

 

 

趴在门框旁边的两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薇薇安和梅林一起把头缩了回去。“他们在吵架吗?”小女孩不安地抱紧了怀里的小龙布偶,梅林也有些担心地皱起了眉头。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客厅,乌瑟背对着他,波澜不惊的低沉嗓音冷冰冰地响了起来:“你是莫甘娜请来的保姆?”

在男人不怒自威的气势面前,梅林的表情也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不是,我是亚瑟的朋友。”

“我没听他提起过你。”乌瑟起身,回过头来再次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意味深长地说,“不过你们看上去感情很好?”

梅林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乌瑟似乎还对他很是戒备,可是看了一眼时钟之后,他就抿紧了嘴巴放弃了继续追问:“去找找亚瑟吧。晚上天冷,他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正有此意的梅林愣愣地点了点头。“那薇薇安就拜托您了。”他尊敬地行了一个古老的礼节,披上外衣快速跟了出去,乌瑟困惑地微微皱起了眉头,搞不懂亚瑟是从哪里找到了一个这么古怪的朋友。

夜色已浓,路上的行人很少,而且都步履匆匆,亚瑟只穿着单薄的卫衣,肩膀在春日料峭的夜晚微微颤抖。他觉得那些神色匆忙的人应该都是在回家的路上,不像他,一个人百无聊赖漫无目的地在街边乱逛。

一只手拍上他肩膀的时候,亚瑟吓了一大跳。他回过头,正对上一双纯金色的透明眼睛。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惊讶地叫了起来,嘴边呵出一口白气。梅林得意地打了个响指,笑眯眯地弯起深海般的眼睛:“别忘了,我有魔法。”

他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披到了亚瑟身上。亚瑟嘴上别扭着拒绝对方的好意,却在梅林抓住他冰冷到几乎麻木的手指时放弃了抵抗的动作。梅林火热的手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他低声嘀咕了几句亚瑟听不懂的咒语,亚瑟全身上下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

“好了,现在不冷了吧?已经很晚了,我们快点回家吧,你父亲和薇薇安都很担心。”梅林牵着他的手往回走,亚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恢复了知觉的手指却依旧僵硬地一动都不敢动。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看上去就像是一对亲密的情侣。亚瑟用力摇了摇头把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了脑袋,脸颊却和牵在一起的手心一样变得滚烫。

在快要走到别墅门口的时候,梅林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抬起了头,亚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漫天璀璨的繁星。“你们应该快点和好。”打破沉默的那个人还是梅林,他没头没尾地说着,可是亚瑟却并不觉得冒犯,因为梅林注视着他的眼神实在太过真诚,“他是爱你的,虽然父亲表达爱意的方式总是有些适得其反……不过我好像也没资格这么说,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

“我很遗憾。”亚瑟轻声说。他天蓝色的眼睛在忧伤的时候格外深邃:“我只是不知道要怎样弥补我们之间的关系。母亲去世的时候,父亲所有的爱似乎就和她一起被埋葬了。他总是独断专行,互相理解变成了一件最难的事情。”

“你要相信,爱是能克服一切的。”梅林微笑着说。亚瑟怀疑这样炫目的笑容是不是也是魔法的一种。

“既然你这么说。”亚瑟模棱两可地含糊回答,妥协似的耸了耸肩,梅林观察着他放松下来的眉头,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他突然向上平举起双手,示意亚瑟把手给他:“给我一些力量吧,亚瑟,让我能找到艾苏萨,找到回埃尔多的路。”

亚瑟鬼使神差地把手搭了上去。梅林闭上眼睛,念了一段长长的咒语,而亚瑟就呆呆地盯着他看似脆弱的面庞,不再有心思去想这个动作有多么可笑又幼稚。他的内心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梅林有一个令人震撼的坚强灵魂。

梅林再次睁开眼睛,金色的光芒从他眼里一闪而过,那一个瞬间,亚瑟觉得自己看见了一阵彩色的风从他面前刮过。

他忽然冒出了一个很自私的想法:他想让梅林留在这个世界,留在他的身边。

 

 

接下去的两天过得意外顺利。

这其中的功臣还得数小天使薇薇安。她用最快的速度接纳了乌瑟,并且用她天真无邪的绿眼睛成功地将这个看上去很不好惹的冷面男人变成了一个慈爱又温柔的、看见外孙女就只会傻笑的普通外公。

当亚瑟看见薇薇安咯咯笑着骑在乌瑟脖子上,而他眼里冷漠无情的父亲竟也心甘情愿在小女孩的童话世界里扮演一匹高头大马的时候,亚瑟会怀疑在自己小的时候他是否也曾这般毫无保留地付出与宠爱。

他好几次找出蹩脚的借口和梅林一起离开家里,把难得的独处时间留给素未谋面的祖孙两人——反正这也不是什么难事,那晚梅林和他拉着手回家的时候被乌瑟撞了个正着,亚瑟从父亲意味深长的沉默里看出他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索性将计就计,打着约会的幌子和梅林在外面逛上一整天。

他不是不想对乌瑟解释,而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下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把所有的一切都和盘托出。他还没有说出“梅林是个来自魔法世界的王子”之后不被当成臆想症患者的自信。

至于梅林。梅林没有他那么复杂,他的心思一向直白好猜,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亚瑟带着满心好奇的梅林体验这个崭新的世界,他嘴上说着“希望能给你留下一些美好的记忆”,可他自己知道,“将他留下”的念头在每一秒钟的指针摆动里变得越来越明晰。

亚瑟矛盾又痛苦地想,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个自私的骗子,一边利用梅林的无知,一边又辜负他的信任。

而这个无解的问题一直持续到莫甘娜回来。亚瑟开车去机场接她,在快要到家的时候轻描淡写地提及父亲的到来,莫甘娜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亚瑟只能胆战心惊地祈祷这别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当莫甘娜推门而入的时候,薇薇安迅速地冲到了她的怀里,水汪汪的绿眼睛里写满了想念,莫甘娜因为长途旅行而略显憔悴的脸上也扬起了一个笑容,而亚瑟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房间,并没有找到乌瑟的身影。

“他走了。”梅林有些遗憾地说。亚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失落。

“明天晚上的发布会他还会来的。”莫甘娜摘下围巾,语气肯定地说。在看到亚瑟疑问的目光时,那双凛冽的绿色眼眸突然柔和了下来:“他从没有错过我的任何一场发布会。虽然他总是坐在暗处,但我知道他一直都在。”

“你已经原谅他了吗?”亚瑟轻声问。

“我从没真正地恨过他。他还没有勇气面对我,但我感觉得到,冰释前嫌的时机很快就会来到。”莫甘娜用比他记忆中成熟得多的口吻回答,让亚瑟觉得有些不习惯,不过下一秒,熟悉的讽刺在莫甘娜踏进客厅的时候就又回来了:“虽说有过心理准备,不过我还是得说——亚瑟你的审美真的是没救了。”

亚瑟无奈地看了一眼惴惴不安的梅林,一声不吭地背下了这个巨大的黑锅。

见面后的促膝长谈似乎是潘德拉贡家的传统。晚饭后,亚瑟被莫甘娜扣押在客厅里,老实交代这个她从没见过的朋友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她口中神神秘秘的梅林照例在房间里和薇薇安玩耍。小女孩趴在床上,把她心爱的小龙布偶从被子里挖出来抱到自己的怀里,可是等她收进了手臂,才发现应该是软绵绵毛茸茸的布偶突然变得光滑又坚硬,摸上去还有些凉凉的。

她皱着眉头把它举到眼前,突然惊叫了一声——这根本不是她那只丑兮兮的卡其色小龙布偶!她手里抓住的这条龙通体有着洁白如玉的颜色,天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薄薄的翅膀挣扎着扑腾个不停,小箭头一样的尾巴在空中甩来甩去。

“你是谁?”薇薇安歪着脑袋疑惑地问道,而梅林已经先她一步给出了答案。“艾苏萨!”他惊喜地呼喊出一个名字,白色的小龙发出了一声欢快的低鸣,薇薇安微一松手,它就扇着翅膀亲昵地飞到了梅林的肩头,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脸颊,“你怎么找到我的!天哪,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是妮薇的魔法削弱了你的力量吗?”

艾苏萨的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呜咽,薇薇安捧着小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儿童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亚瑟关切地把头探进来:“你们没事吧?我刚才好像听见一声尖叫。”

事实上他只是想借此逃离某个黑发女魔头的质问来获得片刻喘息的空间。然而当亚瑟的目光落在梅林肩上那个栩栩如生的白龙身上的时候,他的呼吸功能再次宣布罢工。

“瞧啊,亚瑟叔叔,是龙!”薇薇安迅速地接受了现实,赞叹地向还没反应过来的亚瑟介绍道,而他显然还不能。他用自己残存的理智拒绝承认这个传说级别的生物变成了事实:“不,薇薇安,我确定它不是龙,只是一条蜥蜴,或者别的什么爬行动物……”

艾苏萨抗议地挥了挥它的翅膀,薇薇安心领神会地拍着手反驳:“蜥蜴怎么可能会有翅膀!”

“那就是玩具,现在的玩具做的可逼真了。”亚瑟无力地提出了另一种解释,然而当白龙飞到他面前,用蓝色的眼睛盯着他看,咿呀叫着收起爪子安居在他的头顶之后,他就迅速地否认了这个百分之一百有生命的生物是什么高端玩具的想法。

梅林笑眯眯地弯起眼睛:“这就是我的朋友艾苏萨!一定是那天亚瑟你给了我力量,才帮助艾苏萨这么快找到我。怪不得他那么喜欢你。”

亚瑟的脖子僵硬到丧失知觉,他看上去快要崩溃了:“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你的朋友是条龙?”

梅林的表情已经告诉亚瑟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问题。莫甘娜的脚步声慢慢逼近,她走到房门口高声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亚瑟在电光火石之间将头上挪动着的艾苏萨和躺倒在角落里的小龙布偶一手一个抓起来。“求你别动。”他绝望地低声嘀咕了一句,随后摆出正常的表情冲莫甘娜举起双手,音调高得不太正常,“一切都好!我们在玩新的过家家游戏,龙爸爸,龙妈妈和龙宝宝!”

薇薇安自告奋勇地举起了小手:“我是龙宝宝!”

莫甘娜盯着那只看上去活灵活现的白龙玩偶看了几秒钟,妥协地耸了耸肩:“好吧,漂亮的龙宝宝,快点和我来洗澡了。顺便说一句,亚瑟,我都不知道你对这种老掉牙的亲子游戏这么热衷。”

房门再次关上的时候,亚瑟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艾苏萨扑着翅膀在梅林手心里撒娇,让他吹吹它瞪得发疼的眼睛。“乖孩子。”梅林嘉奖地摸了摸它的脑袋,他弯起手指往虚空中一弹,眼睛里金色的光芒和一团小小的火球一起闪现,艾苏萨长啸一声,张大了嘴巴,翅膀一鼓把火球吞到了肚子里。

亚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的声音都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了:“它吃火?”

“准确来说,龙可以吸收一切魔法力量。不过艾苏萨是条火龙,这是他最喜欢的食物。”梅林这样解释道,而亚瑟居然发觉自己对于这样的解释已经可以毫无障碍地接受。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

 

 

以“魔法回归”为主题的新装发布会在一个春日的夜晚拉开了帷幕。

这个悉心布置的场地将天马行空发挥到了极致,收揽了一切你想象的到的童话与魔幻元素,而来参加这场别开生面的发布会的客人们自然也要选择符合气氛的着装。所以说莫甘娜的公司把这场发布会做成化装舞会的形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哪会有人穿着什么盔甲斗篷一本正经地坐在位子上看秀。

开场前的一个小时,梅林从高汶手里拿回了他修复如初的暗绿色长袍。“穿上吧。”亚瑟端坐在化妆椅上,配合化妆师的动作闭上了一只眼睛,对着欣喜万分的梅林说,“反正大家都穿得奇奇怪怪的,没有人会注意到你和你的龙。”

“真的?”梅林欢呼了一声,在一个转身之间恢复了他在埃尔多的装扮,艾苏萨也站在他肩上高兴地叫了几声。亚瑟从椅子上起身,别扭地看着镜子,想要伸手去抓一下头发,立刻被路过的米希安识破:“别动!亚瑟,这个造型非常适合你,期待你在台上的表现!”

亚瑟悻悻地垂下了手,梅林走到他身边,对着镜子发出了一声赞叹。亚瑟金色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梳理在一边,王冠下方露出宽阔光洁的额头,他身上穿着真材实料的锁子甲,鲜红的披风长长地拖曳在地上,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看上去棒极了。”梅林站到了他的面前,深海一般的蓝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我就知道你肯定适合这样的装扮,爵士先生。”

亚瑟的脸因为不透气的衣服有点发烫。他还没来得及想好用怎样的话语赞美梅林,就有人打搅了他们独处的氛围。“不不不,他今晚可不是公爵,也不是骑士,而是独一无二的王子殿下。”莫甘娜把一枚金色的图腾徽章别在鲜红的衣襟上,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弟弟,“时至今日我还是有点后悔当初没有把你拉进模特圈。这样完美的条件,实在是有点可惜。”

亚瑟只觉得浑身别扭:“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喜欢站在聚光灯下面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看。”

“你就是个老古板,和父亲一模一样。”莫甘娜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人群穿梭的忙碌后台踩着高跟鞋急匆匆地走远了。亚瑟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深深地吐息了几口空气,不过在过于拥挤的后台变得浑浊稀少的空气对于平复他内心的不安似乎没有什么用处。

忽然有人拉住了他的手。梅林冲他眨了眨眼睛,牵着他偷偷地从喧闹嘈杂的后台溜了出去。玻璃门外的巨大草坪就是今晚的T台,摇曳的烛台就是自然的追光,纷纷扬扬的古老旗帜在他们的头顶飘扬,树冠上的气球仿佛是开出的五彩缤纷的花朵。他们穿过人群,与手持宝剑的骑士、妆容妖艳的贵妇、拨弄琴弦的吟游诗人擦肩而过,鼎沸的人声在他们身后如退潮的泡沫一般渐渐褪去,他们走到空旷的林地边缘,在寂静的夜幕里被笼罩在满天闪烁的苍穹星河之下。

亚瑟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新冷冽的空气,感觉闷热的胸腔里的心脏逐渐开始复苏。艾苏萨张开翅膀,欢快地围绕着他们上下飞舞,亚瑟抬起眼睛注视着它,不确定地询问:“这只龙是不是变大了一点?”

梅林笑了起来:“是的。不过它原本的体型比这还要庞大得多,在掉落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它的力量被妮薇的咒语禁锢住了,这几天吸收了一些我的魔法才逐渐开始慢慢恢复。”

梅林回过头来,如烟如梦的蓝眼睛静静地望着他。“你是在紧张吗?”他轻声问道,亚瑟微微张开嘴,声带却像离家出走一样发不出一丝声音。梅林的嘴角微微上扬起来,他解开自己斗篷的绳扣,双手捏住衣襟的领口往亚瑟的脑袋后面一套,将深绿色的长袍盖在他们靠在一起的脑袋上面。昏暗的视线一瞬间变得漆黑一片,亚瑟只能感觉到梅林的额头贴着他的,细碎的额发蹭过他肌肤上的毛孔,让那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一句简短的咒语从他的口中吐出,热乎乎的鼻息扑在他的脸上,金色的光芒瞬间点亮了黑暗。他看见梅林低垂着的纤长睫毛和高耸的颧骨在面颊上投下的一片阴影,下一刻,亚瑟张开了收拢的双手,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手心里散发着微光的生物。

那是一个绿色的小精灵。她的身体只有大拇指那么长,苍翠的叶片是她的衣裳,粉红色的头发像花瓣一样包住她小小的脑袋。她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背后还长着两对薄如蝉翼的翅膀,正盘着腿笑眯眯地看着亚瑟。“在埃尔多的传说里,精灵可以给人带来好运。”梅林温柔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精灵挥动翅膀倏忽一下消失不见,亚瑟的目光追随着远去的光点,落在了梅林的眼睛里。

那双海一样深邃的蓝眼睛里面有光。他看上去很平静——这就是梅林神奇的地方了,他总是能在亚瑟心里翻江倒海的时候保持平静,用过分温情的眼神笑意脉脉地注视着他,而他无法挣扎,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溺进他眼里这片深不见底的汪洋。

梅林掀开了盖在他们头上的密不透光的衣服,紧接着,亚瑟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景象。一条明黄色的星河在林间草地里上下穿梭,自由自在的精灵们成群结队地飞行,点点萤火在寂静的暗夜里闪烁着光芒。普通人也许会把它们错当成夏夜里常见的萤火虫,可是亚瑟知道它们不是。这是肉眼凡胎倾其一生也没有机会见证的奇迹,是梅林用魔法从童话王国里偷来赠予他的幸运。

亚瑟感动地说不出话来。明黄色的光点包围着他们,除了彼此的呼吸声,身边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们站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仿佛置身于银河宇宙之中。

梅林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而亚瑟也没有移开目光。他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响,就在他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要发生的时候,莫甘娜近乎暴躁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亚瑟——我们要开始了,你还不快点过来!”

围成一圈的精灵们哗啦一声四散开来,明灭的光点在霎那之间隐匿进了黑夜,毫无踪迹可寻。亚瑟和梅林同时低下头,尴尬地错开目光,火热的脸颊开始发烫。“我这就来!”亚瑟向着人群的方向高声喊道,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因为良久的沉默而变得沙哑。

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肩并着肩一起往回走。安静有的时候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默契。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背后,精灵们坐在高高的树冠上交头接耳,捂嘴笑着发出粉红色的光排列成了一个爱心的形状。

 

 

后台的造型师正围着模特们做最后的检查,台前穿着中世纪风格服装的乐师们拉着提琴和竖琴,奏响了一曲十分契合主题的《春之声圆舞曲》。梅林找到坐在观众席里的薇薇安时,意外地发现她身边不仅坐着乌瑟,还有一个有着暗金色头发的陌生男人。凭借他们肖似的长相,梅林猜测这应该是薇薇安的父亲莱昂。

薇薇安穿着她最新迷恋上的冰雪女王的服装,正鼓着小嘴满脸不乐意,向来互相看不顺眼井水不犯河水的乌瑟和莱昂也难得统一阵线,皱着眉头露出了无奈又苦难的神色。

而困住潘德拉贡总裁和牛津教授的难题不过是帮小女孩编出一个符合公主形象的辫子。

梅林出现的时候简直就如同戴着救世主的光环。他灵巧的手指轻松地完成了令小女孩满意的发型,顺便用一个不惹人注意的小小咒语在她的发间别上一片雪花,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场危机。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肉眼无法看见的精灵朋友一直停留在他的肩头,而这些热情的小家伙们最喜欢的莫过于帮助长相漂亮又心地善良的人。

在最后一个乐符落下的时候,厚重的猩红色幕布被拉开。亚瑟如众星拱月般站在正中间,俊美又耀眼,让梅林移不开眼睛。他是这座童话王国的主人,是太阳神的完美化身,梅林听见空气中的每一粒微尘都在发出惊叹。他完全可以理解亚瑟为什么会受到那么多精灵的青睐,就连一向心高气傲的艾苏萨在他面前也只是个喜欢撒娇的孩子。

乌瑟和莱昂之间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发布会的开始逐渐缓和下来,不过梅林觉得抱着薇薇安夹坐在他们中间的自己应该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乌瑟的面容依旧冰冷得像块石头,不过他注视着台上的亚瑟和隐藏在侧幕里的莫甘娜的眼神却意外地温和,而今晚初次见面的莱昂则是一个儒雅又博学的绅士,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盖乌斯。莱昂告诉他,自己不远万里从亚洲的学术交流峰会赶回来,就是为了支持第一次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担任首席设计师的妻子,为她加油,也为她骄傲。

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挂着羞涩却幸福的笑容。梅林不知道乌瑟有没有听见,可是他感觉得到空气中的低气压在退却,乌瑟眼睛里冷冽的寒冰在温暖的春夜里渐渐融化。

这场别开生面的舞会在短暂的T台秀结束之后正式拉开序幕。优雅的乐声里,全场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亚瑟身上,他们在等待今晚的临时王子邀请自己心仪的舞伴。

在众目睽睽里,梅林看见亚瑟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向他走来,步伐缓慢却坚定,脸上的微笑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僵硬,但是这一次,他却像个真正的王者一样充满自信地昂起了头颅。

梅林站在原地,心跳失速的感觉有点难受,不过他却还是觉得说不上来的高兴。亚瑟在他面前伸出了手,忽然之间,一阵狂躁的风从他们中间呼啸而过,硬生生分开了他们即将触碰到一起的手指。狂风的怒吼打破了平静的夜晚,人们抬起头,看见布满星子的清澈的夜空突然之间乌云密布。

天色一瞬间变得极其糟糕,轰鸣的雷声渐渐逼近,紫色的闪电照亮了漆黑的视野,亚瑟艰难地在狂风里拉着梅林站稳脚跟,半眯着眼睛高声喊道:“你还好吗?”

狂风暴雨雷电交加之中,亚瑟突然之间错愕地发觉现在发生的这一切与第一次见到梅林的那个晚上一模一样。

不好的预感刚刚涌上心头,一个穿着妖艳红裙的女人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她的手里拿着一根紫色的权杖,倾翻下来的雨水一滴都没有淋湿她的裙摆,就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透明罩子保护着她的周身。她与惊慌失措的人群背道而行,分开瓢泼大雨毫发无伤地站在他们面前。亚瑟想起梅林曾将这种保护罩称为结界。

艾苏萨如临大敌地拱起了背脊,梅林的表情更是从震惊变得肃穆,他口中吐出了一个亚瑟因为听过太多遍而无比熟悉的名字:“妮薇。”

梅林的声音很快被雨水淹没。妮薇的手指轻轻一扬,眼睛变成了和梅林如出一辙的金色。紫色的雷电横空向他们劈来,梅林抓住亚瑟脚尖一点迅速向后退去,艾苏萨张开翅膀冲了上去,毫无畏惧地张口吞下了发出紫色光芒的闪电,喉咙里发出一声厚重的长啸,张开嘴巴冲着妮薇猛地喷出了几个硕大的火球。

火球在伤及妮薇之前就被她掌控的雨水浇灭了,但是零星的火苗仍旧溅在了她的衣服上,将她精致的长裙烧出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黑窟窿。妮薇举起了她的魔杖,愤怒使她的表情和声音都变得扭曲,握住魔杖的指节都用力到发白:“梅林,我真是小看你了!即使离开了埃尔多,你依旧活在那群愚蠢的人的心里,没有人愿意听从我的命令、臣服于我的统治!为了让他们死心,我只有斩草除根,把你的尸体扔到盖乌斯面前了。”

她伸出双手,开始吟诵起复杂的咒语,雷声越来越响,震得脚下的土地也开始摇晃起来。磅礴的魔法力量扑面而来,电光火石之间,亚瑟根本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本能地冲上前去挡在了梅林的身前。虽然他也许什么都做不了,可他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要保护他。

“小心——”

“不——”

在他们同时迸发的惊呼声里,亚瑟缓缓地倒在了地上。梅林怀抱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亚瑟,一直以来坚毅如山的面容在刹那间崩塌,他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他惨白到发青的脸,只能感觉到一片冰凉。寒气从亚瑟的脚尖开始向上蔓延,一层薄薄的冰花将他整个人逐渐包裹了起来,而梅林除了更加用力地抱紧他,什么也做不了。

我要失去他了,梅林绝望地想,我将要永远失去他了。冰层已经蔓延到了亚瑟胸口银色的锁子甲,向着他微弱跳动的心脏进发,漫天大雨里,梅林听到妮薇居高临下的声音:“这是没有任何办法能够破解的魔法,死心吧。”

不,这不是真的。他想要反驳,可是干枯的喉咙里却已经发不出声音。

这时却有人替他说出了他想说的话。“不!”薇薇安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跑了过来,义正言辞地伸出双臂与妮薇对峙,“你这个坏女巫,你说错了!有一个办法能够破解你的魔法,那就是真爱之吻!”

妮薇不屑地哼了一声:“真爱之吻?哈,我的小公主,你会不会太天真了一点?就连埃尔多的小孩子都知道真爱之吻只是一个传说罢了!”

眨眼之间,妮薇向薇薇安射出了一个滋滋作响的电球,被及时赶来的艾苏萨一口吞下。白龙的体型已经成长到了与薇薇安一样的高度,它伸出翅膀将小女孩守护在翼下,与妮薇展开一场火光四射的对决。

而这个时候,梅林已经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了,他俯下身子把嘴唇贴在了亚瑟冰凉的唇瓣上,深深地吻了上去。醒来吧,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祈祷,尽管他的内心已经不抱希望。“求求你,醒来吧。”他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锥心的疼痛让他的血液也濒临冻结。

就在他自责不已地低下头独自垂泪的时候,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再次睁开了。

“你不是在哭吧?”亚瑟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困惑,梅林欣喜万分地睁大了眼睛,看见已经爬到他肩头的冰层在瞬间蒸发殆尽,他怀抱里的这具躯体再次散发出了鲜活的温度。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在这个时候梅林才知道,人在太开心的时候原来真的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边微笑着边流泪,连连亲吻还处在懵懂中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亚瑟。

“这不可能!”妮薇瞪大了眼睛尖叫道,震惊地失手落掉了为她提供强大力量的权杖。“不,这是我的——”她立刻反应过来弯腰去捡,然而隐身在黑夜里的精灵们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们成群结队地挥动着翅膀迅速抓住了权杖,在空中默契又灵巧地躲开背后女巫的一道道闪电攻击,飞到梅林头顶上的时候她们松开了手,将权杖交还给了它真正的主人。

梅林的手重新握上权杖的那一刻,妮薇就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了。深蓝般的眼睛里涌出了滔天的金色巨浪,狂风暴雨在瞬间停歇,乌压压的厚重云层散开,璀璨的星子再次从清澈的夜空里探出头来。他无情地看着妮薇,用一个手指的力道将她禁锢在地上:“作为惩罚,我将剥夺你身上的所有法力,将它们尽数还给艾苏萨。”

话音落下的刹那,白龙发出了一声长而悠远的呼啸,他伸展开双翼,身体在短短几秒钟之内迅速膨胀。他的高度很快超过了梅林,超过了高大的松树,甚至超过了一座山丘。亚瑟必须要用尽全力地扬起脖颈,才能在挂在星海中间的月盘边上看见白龙那双比星星还要明亮的双眸。

“是时候该回埃尔多了。”艾苏萨俯下脖子,看着梅林说道,而薇薇安和亚瑟都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完全无法相信这个古老沧桑的声音是从那条原本只有手掌大小的龙的体内发出来的。

“别这么意外。”艾苏萨轻描淡写地补充道,“虽然我已经有五百岁了,不过在龙的家族里,我只是一个和薇薇安差不多岁数的幼童。”

人群的脚步声重新向着空旷的草地上走来,梅林用他的权杖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巨龙扇动翅膀带起一阵旋风,眨眼之间钻过了悬浮在半空的圆圈消失不见了。梅林抿着嘴唇,站在亚瑟面前,风带动了他的衣摆上下纷飞,他忧伤地看着亚瑟,苦涩地微笑着说:“是时候该说再见了。我必须得回去。”

亚瑟无助地看着梅林。是啊,他都差点忘记了,梅林才是童话世界里货真价实的王子,有一整个王国在等待他的归来,而自己不过是这场奇遇里一段小小的插曲罢了。

“梅林,我……”他的话还根本没有机会说出口,梅林就消失在了光圈里。

风停止了,一切都消失了。没有龙,没有精灵,也没有梅林。

莱昂和乌瑟喊着薇薇安的名字跑了过来,现实重新回到了它运行的轨道上。亚瑟站在那里,看着一切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想,他们的相遇原本就是一场美丽的错误。

 

 

从佛罗里达回来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快。

三个月的时间仿佛白驹过隙,英国灰冷的气候让亚瑟的心情一直徘徊在谷底。他无法遏制地一遍一遍回想起梅林的脸,他说话时候的神情,他如同深海或金色麦浪的眼睛,和他临走之前最后回望他的那一眼。

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除了薇薇安把她的那只小龙布偶改名为艾苏萨之外,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一切都真的发生过。亚瑟已经不能确定这究竟是真实,抑或是他一厢情愿的黄粱一梦。

但他仍旧在等,因为他还记得那个晚上当他第一次把手放在梅林的手心里的时候,他曾微笑着告诉他:“爱能克服一切。”

如果这真的是爱,那他相信爱能创造奇迹。

春日渐渐走向了尾声,明亮的夏夜变得更为漫长,在森林里搭上帐篷的露营派对变得流行起来。年轻的男男女女们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而被朋友们强行拖出来散心的亚瑟却兴致寥寥地一个人躺在草地上仰望着星空,礼貌却冷淡地拒绝所有为他而来的邀请。

夏夜有萤火虫出现的地方总是小情侣们约会的圣地,那些成群结队闪闪烁烁的生物可以轻松地营造出浪漫的氛围。远处明灭的澄黄色星河里,有一个小小的光点一路飘到了他的面前,亚瑟看着它落在自己的鼻尖上——大拇指一样高度的绿色身体,像花瓣一样粉红色的头发,背后有两对薄薄的翅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亚瑟。

他讶异地翻身坐起,绿色的小精灵挥动着翅膀带领他往远离人群的树林深处走去,他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上下漂浮的光点,心脏在一片寂静之中突兀地发出因紧张而躁动的砰砰声。

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里倾泻而下,他看向站在林间空地里那个人的背影,静静地屏住了呼吸。梅林穿着那件熟悉的绿袍子,漆黑的发丝间戴着一顶宝蓝色的王冠,星子落在他深海般的眼眸里,荡起波光粼粼的涟漪。

他回头看向亚瑟,脸上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我可没有忘记我还欠你一支舞。”

在讲完这个故事之后,请允许我再问一遍最初的那个问题。

你相信童话吗?

如果你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一片如童话里所描述的大陆,在一座高高矗立的城堡里住着一位会魔法的国王,那么你也许会有幸亲眼见到他。

他的形象很好辨认——高瘦的身材,蓝灰色的眼睛,白皙的肌肤和凸出的颧骨。不过自从他的长袍被街上的狗咬坏过一次之后,他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普通人的穿着,因此对于无心观察的人来说,从打扮上将他认出来的难度增加了不少。

要是你见到他的话,不要犹豫,立刻喊出他的姓名。他会因为认识了新朋友而感到很高兴,说不定还愿意给你表演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小术法。

不过当他和我们的主人公一起出行的时候,请不要打扰他们,否则生气的精灵很有可能会擅自跑来捉弄你。

就像现在,我们旅途劳顿的巫师国王正和我们的主人公一起坐在巨龙的脊背上,手拉着手看星星。在他们身后,精灵们在空中亮起一点点粉红色的光,拼出一个巨大的爱心形状。繁星闪烁的夏夜,她们用人类的耳朵听不见的声音在风里轻唱一曲祝歌,如母亲的摇篮曲一般温柔。

她们用歌声祝愿每个相信童话的人能够与属于他们的魔法奇缘相遇,祝愿每个相信真爱的人都能够获得地久天长的幸福。

祝你也能相信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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